亲卫们感觉侯爷上船的步子似乎有些沉重，不如平时那么铿锵了。
大船起锚，缓缓驶离，大运河的水面越来越宽，李小仟遥遥仰望着手扶船舷而立那道神武伟岸的身影，捻了捻袖中的荷包，眼泪忍不住唰地流了下来。
她是个不孝之女。
镇北侯临行之前，曾秘密给了李小仟一道铜令牌，这道令符可以随时调遣江阴县守御千户所皓锷营的全部兵力及资源。
常州府江阴县地处长江之尾东海之头，扼长江咽喉，历来为江防要塞、兵家必争之地。
江阴专设守御千户所，不归常州卫辖制，皓锷营自镇北侯接手中军以来，便有镇北侯的亲信渗入，此次镇北侯南下，挑选并齐集各卫精锐，将皓锷营整编改造成了一支虎豹在山般的劲旅。
而彼时只有王嬷嬷在侧。
镇北侯终是不能放心她。
李小仟坐的马车缓缓驶入青园，下车时，但见青园内的侍卫无不身形笔直，兵甲崭亮，精气神比镇北侯来之前涨了一倍。
今日清早，哗啦跪了一园子、铺天盖地般齐声洪亮的“恭送侯爷”之声仿佛还在耳旁，李小仟想到此节，不由得又红了眼眶。
在二门处换乘软轿，她焉焉地回到秾华院西次间歪着。
歪了两日，李小仟才缓过劲来，吩咐单独将韩怀溪叫来，命他不要声张，只悄悄地派两名白起卫去扬州府，专门盯着萧家二少爷萧长邦和大姑娘萧灵雨，有什么奇怪的事体即刻来报。
韩怀溪：……
郡主对刑大人看得还挺紧的。
韩怀溪当即拨了人去扬州府萧家盯着。
先前几日还好，没什么风吹草动，但是没过多久，便有消息传来。
说是萧家二少爷生辰，请了一帮朋友与同窗，又特意下帖子邀请了其堂兄萧烨并刑莲湖一道在瘦西湖的画舫里头吃酒，因是夜间，萧烨与刑莲湖都喝醉了。
刑莲湖是由他的亲信副将送回行署，第二天午后方起。
好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人趁机接近他。
李小仟瞪着快报上的字眼，不悦地敛起娇秀神飞的剑眉，喝醉了？
莲湖哥哥一向谨慎自律，怎么会喝醉呢？难道是萧长邦那些朋友可着劲儿地劝酒？
李小仟嘟起嘴来想了好久，但信上说刑莲湖的身子没什么打紧，到底最后不情不愿地揭过了，只教继续盯着萧家俩兄妹。
这些日子以来，李小仟自省对不起亲人们厚爱，便想着如何补偿，以表示实际上她胸中跳动着的也是一颗拳拳的赤子之心。
说穿了，她就是想证明自己是个有良心的。
为此，李小仟开始计划设计一套攻城车的图纸。
然而这不啻为一项大工程，李小仟每日在秾华院梢间里废寝忘食地埋头苦干，图纸与文件摊了一地，也不许人整理与打扰。
等攻城车的图纸有了可行的雏形，等她抬起头来时，已是春去夏来，两个半月过去了。
李小仟望着外头火烤一般的阳光，手中拈着白起卫从扬州府传来的快报，坐不住了。
快报上说，萧家兄妹数次趁隙请刑莲湖至萧家做客，并屡屡借故至盐铁转运司衙门拜访，然而刑莲湖公务繁忙，几乎极少与之见面，便是见了面也只不过坐个一盏茶功夫便散了。
李小仟暗骂了一句：贼兮兮，不是好东西！
当下招呼韩怀溪和之风几个备马，她要出去。
然而……
“是郡主，还不快让开？”
巡抚护卫在二门处拦住了他们，态度倒还恭敬，说话却有板有眼：“请韩大人见谅，这是抚台大人的命令，郡主若是出行，小的们必须知会抚台大人亲自过来相见，否则就是小的们渎职。因此小的们斗胆还请郡主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外书房禀告一声。”
说着，快步如飞地往外书房去了，眨眼就没了影，像有猛兽在撵他似地。
果然不过多久，百里星台就匆匆赶来了，撩起马车上的软帘，略带惊讶地道：“仟儿，这样大的暑气为何不避着些，快回去歇着，有什么要紧事自可教下面的人去办。”
“我哪有那么娇气。”李小仟没想到百里星台会拦着她。
百里星台淡淡地看着眉眼清冷的李小仟：“郡主这是想去哪里走走么？”
“不用你管。”
“仟儿，你的事我不管谁管。”百里星台好声好气，却又寸步不让，“岳父大人把你托付给我，我总要先顾着你的安危。”
“我都带了不少侍卫了。”李小仟不由得咬起后牙槽，耐着性子道：“我不过是去自己的北园庄两日。庄子上新采买了一批依兰花，极其难得，可他们未必会侍弄，我得亲自过去瞧瞧，去去就回的。”
“那我陪你一起吧。”
李小仟暗暗骂了一句，想也不想便拒绝了百里星台好意的关心，假笑：“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呢？你那么忙。”
百里星台见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却仍旧道：“这两日恰好得闲，左右事情并不多。”
李小仟低下头好不自在，半晌抬眼道：“罢了，我可不敢劳您抚台大人的大驾。”
回到秾华院，李小仟气得歪在榻上，手臂枕着头寻思了半天。
不让她出去？
哼！
面对这种小困难，李小仟很快便振作起来，她改良了爬墙用的飞爪和绳索。
在李小仟的设想中，这套装备也可以给军中的士兵，在潜入敌国时用于攀爬城墙，效果最好能像猫儿一般，攀爬高处却能轻盈敏捷，毫不费力。
约摸奋斗了月余，李小仟先给自己量身订造了一套精巧的小飞爪。
黄昏时分，暮色混沌，李小仟让韩怀溪和之风几个在墙外边等着，自己则来到后花园的某个角落。
她手带飞爪手套，脚踏飞爪履，揿下手背上的按钮，咔咔地一件一件展开，李小仟很有成就地微笑，仰头，注视着拔地而起在夜色之中凝重高耸的围墙，心道：“看我的！”
手脚并用开始攀爬。
起先并不是特别吃力，飞爪的附着力极佳，李小仟越发得意洋洋，窃笑不已。
可是渐渐地，越往上越觉贴附得似乎太牢固了。
因为这墙总有三、四层楼那么高，爬到一半她自己体力不支了。
李小仟整个人钉挂在笔直宽阔的百年高墙上，朦朦的月光下，远远看去小小的一只。